記憶中的媽媽總是長年在家做著手工貼補家用。
一片又一片的黑膠唱片,幽幽雜雜的傳來歌聲,
湯蘭花唱著「愛的故事」,謝雷張琪輕快活潑演唱「紫丁香」,
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海韻」,「美酒加咖啡」,
伴隨著母親在昏黃燈光下工作的身影,
成為腦海中不斷上映的一部八釐米生命影片。
今年的冬天很冷。
幾次寒流伴著絲絲綿雨,寒天中騎車往返公司住家,忍不住打顫。
老太太心臟不好,這樣的濕冷天氣對心臟負擔猶如雪上加霜。
夜裡,濕冷空氣罩著心頭,鼻子,睡不安穩,清晨拂曉了才入睡。
中午回家,叫喚許久才起床,沒胃口,沒食慾。
假日在家,總是睡過中午,將近晚餐時間起床,囫圇吞棗之後又睡下。
那天傍晚六點多,老太太又歇著了,晚上九點仍無起床吃飯的念頭。
心想著,這樣冷冽的天氣,究竟有什麼食物可以引發食慾?
忽地想起小時候,嚴寒的冬天裡,生病不舒服,
媽媽總會起鍋用麻油煸老薑片,煎上一顆荷包蛋,再用滾水煮開麵線,
一碗香噴噴誘人鼻息的麻油煎蛋麵線就出籠了。
心滿意足地吃完一碗麵線,彷彿病已好了大半。
試著到床邊,怕高聲呼喚驚醒媽媽,摸摸額頭髮梢,輕喚老太太:
「媽,煮麻油麵線煎蛋給妳吃,好不好?」
未如預期的將我的手推開。
媽媽睜開眼睛,看著我,笑了,
笑聲出乎意外的響亮,開心地質問我:
「妳會煮?妳知道怎麼煮?」
這些日子隨著老太太身體狀況緊繃的情緒,在聽見笑聲的剎那險險崩潰,
眨巴著淚水浸潤的眼皮,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會啊,我有偷學妳怎麼煮啊,用麻油去煎蛋啊,可是我沒有薑片,」
末了,用廣東腔說:
「雷就委屈業哈囉!」
媽媽笑著,躺在床上再將煮法細說從頭。
怕興致過了,食慾又沒了,趕緊伸手摸摸媽媽臉頰:
「那妳起床囉,我現在去煮,等妳喔!」
跑百米速度衝進廚房洗手作羹湯,一邊側耳傾聽房間裡媽媽的動靜。
老爸走了以後,原就緊繃的母女關係並未隨著歲月流逝轉趨舒緩,
反因老太太身體狀況的衰退,自覺人生無以掌控的無奈,
進而轉為將對生命無聲抗議的氣憤情緒加諸在我身上。
密切的依存關係讓彼此周遭氛圍充滿一觸即爆的能量。
多少年了,鮮少看見老太太這樣開懷大笑!
那笑聲,讓我無來由地想哭…
醫囑少油少鹽。
沒有像媽媽煮的那樣用多麻油,少少麻油淋在太極不沾鍋,
一邊煎著老太太愛吃的邊緣焦焦的,兩面煎的赤赤的雞蛋,
一邊鍋子加水煮開,再衝進房間看看老太太起床漱洗沒,
一碗臨時起意,熱騰騰卻不美麗的麻油麵線上桌了。
從房間扶著媽媽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客廳,
一大碗公手工麵線,好不容易,終於吃了大半碗。
看著媽媽因為連日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不捨;
看著媽媽日漸衰退的身體狀況,不捨…
倔強的媽媽,用生命歷程中所受到的傷害,慢慢將自己包裹成為刺蝟。
幾經磨練,我終於學會了不要站在刺蝟旁邊和她刺碰刺。
我想要常常聽見媽媽的笑聲。
生命很長。
假如一個人可以活到七十歲,在世時間是613,200個小時,
或者36,792,000分鐘,或是2,207,523,600秒。
生命很短。
每個人從出生墜地那一刻開始,不斷邁向生命終點衝刺。
我只願:只記今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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