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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雖才子夜,社區裡的人都早睡,淒厲的救護車聲在夜間穿街走巷,聽起來特別驚心動魄,聲聲催的人心倉惶。不意,淒厲的鳴叫聲越來越接近住家大樓,終於,止息。
約莫,又是大樓裡的哪家伯伯媽媽生病,需要緊急送醫。幸好,大樓管理員平時與大家互動良好,遇到事情,十分主動幫助大樓裡獨居寡住的老人家,這會兒,樓下傳來清脆的擔架落地聲音,就已經聽見管理員開門拿鑰匙協助救護人員上樓處理事務去了。


張嘉琪在電腦前,為明天公司裡的新人講訓內容課程做最後修整,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不經意的想起幾天前在大樓門口遇見王媽媽的那一幕。嘉琪在保險經紀公司工作將近二十年,面於生死課題,雖不至於習以為常到無動於衷的地步,卻也看多人世滄桑,對於疾病與死亡,總比旁人多了那麼幾分的冷靜。無來由的,下意識想起上次王伯伯的藥物中毒,依經驗判斷,王伯伯的病情恐怕是不輕,才會需要住院一週那麼久的時間。


王媽媽生性熱情,今年才開始擔任管委會的監察委員,兩夫妻身體還算硬朗,平時除了照顧中風的王伯伯起居,其餘時間就見她拎了個提袋穿梭在各棟大樓間協助推動管委會的各項事務兼串門子,諸如分送水管水量控水片、開會通知等芝麻綠豆事,而其實,這些工作管理員就能幫忙處理。
老太太愛串門子與人交際。


張嘉琪就住在王媽媽家樓下,上下樓時偶遇,王媽媽總是熱情招呼,寒喧過後,每一次碰面還是提問一樣的問題:
「妳住幾樓啊?」
「妳跟誰住啊?」
「結婚了嗎?小孩多大啦?」
「家裡頭還有些什麼人?」
短短幾十秒,有時電梯裡有其他的人來人往,根本來不及回應王媽媽的問題,但王媽媽顯然也並不在意她的答案,重點只在「寒喧、聊天、打交道」,見到其他熟人,王媽媽便又與他人閒話家常去了。
幾次過後,嘉琪倒也早就習慣王媽媽例行性的問話模式。猜想王媽媽大約生性迷糊大意,對人事皆漫不經心,才會這樣總是記不住兩人之間的對話內容。也就是這樣的神經大條,才會發生弄錯藥物服用的間隔時間導致王伯伯藥物中毒的意外,又因為對疾病缺乏病識感,未能及時送醫診治,才讓王伯伯病情加重的住院多日。
幸好王伯伯已經平安出院。但老人家經過這一折騰,體力恐怕將會更差。


張嘉琪跟同樣是保險從業人員的先生結婚十年,一開始就計畫好不生育小孩,那一年,公公身體出了狀況,小中風,兩人這才決定買一輛大一點的車,方便載送公公上醫院復建,急著換車,就在公公出院前的某天下班後的晚上,由車廠業務員帶著她先生到一處尚未正式通車的道路試乘新車,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次的試車竟會試出人命來。
當嘉琪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掀開病床的白布,只見蕭承勳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就像兩人平時看到恐怖電影的驚悚畫面時,蕭承勳總是要用力的緊緊閉著眼睛一般,從外觀怎麼也看不出來人已走了。
業務員面露恐懼,兩手忍不住顫抖,不斷的跟嘉琪道歉:
「 蕭太太,真的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帶蕭先生去試車,那條路,我們試車過很多次,從來沒出過事的!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業務員大約真是嚇傻了,兩手緊握,一直喃喃不斷的對嘉琪重複說著對不起。
後來,嘉琪終於從前來醫院做筆錄的警察口中弄懂了事發經過。
那天晚上,蕭承勳跟著業務員到了試車道路,考慮到要載送家人上醫院、出遊,為了測試後座人員的舒適度,蕭承勳便從助手座移到後座中央坐著,由業務員開車,車行一半,仗恃著道路尚未開通,路上除了幾輛超捷徑通行的大卡車外,沒有其他車輛,業務員交代了蕭承勳幫忙看路,低下頭去尋找他講了一半卻掉落在車內地毯的手機。
就在業務員低下頭的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一輛大卡車高速疾駛超車而過,一片圓型人孔蓋隨著卡車輾過,匡噹應聲飛轉了起來,像血滴子一般轉啊轉的穿破前座玻璃,筆直射向蕭承勳頸項,人孔蓋切過玻璃,力道明顯降低,但蕭承勳仍是硬生生被人孔蓋的衝擊力道切斷氣管,頸椎斷裂,當場氣絕身亡。
光線昏暗,即便蕭承勳看清來物,怕也閃躲不及。


這樣的死亡意外機率有多高?人孔蓋隨車飛轉起來的機率有多低?
人孔蓋飛起穿過玻璃,跳過低下頭的駕駛員射向乘客的機率又有多少?
又為什麼偏偏蕭承勳當天坐在後座正中間而非駕駛座或助手席後方位置?


一連串的為什麼,怎麼也喚不回意外死亡的蕭承勳。


面對高齡的公婆,張嘉琪只得堅強的自行處理後事。
公公婆婆有小叔小嬸照料,喪禮過後,得到婆家同意便搬回娘家與父母同住。保險業務工作久了,嘉琪在這一行已經十分得心應手,時間安排以家庭為重,每晚下班後陪著父母吃飯、散步,每個星期回婆家探視公婆一到兩次。娘家哥哥們也都就近住在父母家周圍,晚餐後,除非天氣太差,哥哥們都會輪流回來陪著爸爸媽媽閒聊。
嘉琪同父母居住的非常自在。


救護車到來的一週後,嘉琪搭著電梯下樓,才一踏出電梯門就遇上王媽媽走進來,神情憔悴的讓她嚇了一大跳,體重明顯減輕了,兩眼出現黑眼圈,整個人毫無神采可言,忍不住脫口問她:
「王媽媽妳怎麼啦?瘦了一大圈?」
只見王媽媽失魂落魄的說:
「我先生走了。」
看見嘉琪瞪大眼睛的不置信表情,怕她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句:
「我先生走了,星期一走的。」
隨即走入電梯,關上電梯門,留下一臉錯愕的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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