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關的異想空間

十歲以前的小孩是真人。

第一次看見這個完整版的故事是在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
傳說，以前的人類只有十年的壽命，其他的動物在玉皇大帝面前祈求，
並且紛紛捐出自己的幾年壽命給人類，人類才得以延壽至今日的歲數。
但也因此，十一歲以後的人類性格充滿獸性。
對於人類和給壽命的動物們，這究竟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失去了單純的人性，人們做起了自相殘殺也獵殺動物的兇殘事，
大抵也是捐獻壽命時的動物們所始料未及的。

認識千惠的時候，這孩子兩歲不到，可愛聰明，眼神慧黠～卻滿口髒話。
父母都極年輕，一場莽撞的性愛，懷了讓年輕父母不知所措的孩子。
兩人更因為這個孩子鎮日爭吵。
孩子安然生下來了，報了戶口，父母因個性不合，始終沒有登記結婚。
滿口三字經的習慣讓幾個同事給糾正了，調皮搗蛋的個性仍在，
一會兒將賣場的桌椅群聚，一會兒將人形廣告立牌拖行地上。
經理從辦公室出來，看見現場一團混亂，無法置信是當時三歲娃所為，
恰巧這娃兒又從另一角落拖來一塊165X 50c m的人型立牌。
常常就看見這樣有趣的畫面：
身高超過一米九的經理，笑著作勢恫赫著追趕不到一米高的小千惠，
而小鬼頭知道經理鬧著她玩，逃亡時，不忘時時回頭做鬼臉。
小鬼聰明到知曉客人多時，櫃檯阿姨不能擅離座位，特愛作怪，
將幾張客坐小鐵椅挑釁的拖到櫃檯前排排站成一行，轉頭回望，
那個挑眉抿嘴高抬下巴的表情，之挑釁！之張狂！
氣的同事播打內線要我出來收拾她。
剛開始，千惠見我站到現場，該是不信我真會打她吧！
雙手插腰，氣勢凶狠的咧，非得等我真要去抓她了才肯拔腿跑，
夠膽識，夠囂張！等我逮到她，少不得一頓屁股。
她到媽媽面前告狀，我後腳跟著到，爸爸媽媽根本不管她。
幾次以後，知道自己沒有靠山，見到我舉起手指頭數數，
倔強的與我四目對峙，總得等我數到三了才肯動作。

這孩子，生日跟我相差不到一周，忍不住特別關照她。
肚子餓了，跑來敲我辦公室，理直氣壯要吃的，喝的；
刁了她幾次以後，出言必說：請，謝謝，不客氣。
尿布濕了，拖著自己小包包要我給她換上新的；
痾屎了，連她爹娘也嫌她臭，拉著小背包又到我辦公室；
哭著換完尿褲，淚汪汪的喊睏了，爹娘仍無意回家。
我的辦公室同倉庫一處，幾個紙箱贈品拉靠一起，鋪上佈置用的絨毯，
權充臨時臥鋪，蓋上外套，沉睡的雙眸線條優美，像個漂亮的小天使。
這樣漂亮美麗的天使，合該讓父母捧在掌心寵愛的，不是？
愛上，愛。(2)裡頭，曾經提到賣場外遇見女大學生的這個小故事，
就是我帶她到賣場看書時發生的真實事蹟。
儘管下班後我會帶她出門看書，上班時帶著她去做市調，
堅持要她問過爸媽同意才能跟我出門，不養成她隨便跟陌生人離開的習慣，
千惠太聰明又活潑，可總缺乏父母一旁照料，容易一個不留神便給拐跑。

爸爸媽媽終於分道揚鑣，千惠跟著媽媽。
媽媽在鄉下娘家附近超市上班，供她上幼稚園唸書。
相處時間多了，兩人親子間的衝突也增加。
加上學校老師說法跟媽媽不一樣，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金牛座的千惠媽媽，拗不過難纏的魔羯座的千惠，打電話要我跟她溝通。
原來是被我訓練的常規一板一眼的千惠，不能妥協於媽媽的隨性。
委屈的邊說邊哭：我們老師也說不能這樣啊！
這麼小的孩子，不能明白媽媽為何總是不同於大過天的老師說。

再見到千惠已是小二的年紀，魁又壯，身高128cm，體重28公斤！
真的像個小女孩了，不復見昔日拖拉著兩管鼻涕的邋塌模樣：
「Maggie阿姨，我好想妳喔！媽媽都不帶我來看妳。」
眾人皆不識，卻仍認得我！窩心的。
「那妳要表現好一點，我再請媽媽帶妳來找我。」
「什麼叫做表現好？」
「例如說幫媽媽做家事，乖乖聽媽媽的話啦，考試分數進步啦…」
「吼，阿我都嘛考試考第一名第二名了，要怎樣才算表現好？」
接著開始叨叨絮絮說著班上同學的事情，還有學校的滿級分，
學期分數又是如何配置…說著我幾乎不明白的學校新算法。
心頭一驚：這小女娃兒真的長大了！

送走了母女倆人，心裡頭竟慢速的播映著龍應台的目送場景：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