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醫院從老太太做心導管手術,心臟科醫師成了老太太的主治開始,
為建立個人醫療資訊,方便各科醫師調閱病歷,成了老太太的最主要醫院。
拍照時間是下午四點,我們掛的卻是早上的門診。
陳醫師看病仔細,每個病人少說五分鐘,多則一兩個鐘頭排檢查,
遇到像老太太這樣的老病患,假如當天缺診病人多,門診提早結束,
還會請護士打電話通知我們提前早到,以免照平常時間去醫院空跑一趟,
每次的早診門診結束都快下午五點鐘了。
這天,在醫院待了快兩個鐘頭,醫師從五月被借調到高基,少說三年,
往後,這裡的門診時間將會越減越少。
跟醫師敲定時間要排做心電圖與心臟超音波檢測,沒個合適的日子,
不是醫師休診便是我排不出假,最後因為缺診病人多,決定當天檢查。
去年完工的跨街陸橋。
得從新門診大樓這頭推著輪椅到對街舊院急診二樓檢查室。
陸橋架設防風遮雨,走累了,兩旁還有貼心桌椅可以坐著歇息。
小小的休息椅,看似不起眼,也只有真病過的人才明白什麼叫做舉步維艱,
時時需要有張桌椅隨侍著休息喘氣。
地面上刻鏤著有馬賽克作品作為裝置藝術。
邊推著輪椅邊拍照,還得預防被老太太發現我的不專心,拍歪了。
心臟超音波室恰恰好處於手術室與身後家屬等候室之間。
盡頭,樓梯旁邊的綠色電動門進去便是手術室。
這裡,曾經候著老太太三進三出。
轉身向後看,面對的是重症加護病房與家屬休息室。
站在這裡等候的感覺,彷彿置身陰陽交界處。
走得出手術室,到得加護病房可能又是一場硬戰,
休息室有完善浴廁,沖浴與洗衣設備。
面對疾病的不可預測,脆弱的,不只躺在病床上任人宰治的病體,
家屬的心情煎熬更非三言兩語可以輕易帶過。
這兩處交界的走廊中間地帶,設立一小座小小禱告室,
提供家屬沉澱心情,藉由宗教信仰的正向力量迎接不可測的未知。
父親過世前曾轉診至此,可惜當時醫療資源不足,在急診室等候加護病床時,
醫院最後一個加護病床被一位比我們晚進醫院的自殺病人先行排進,
我們因此被迫繼續轉院到醫療照護更次一級的地方綜合醫院。
十六天之後的一個清晨,父親搭乘救護車,沒有鳴笛,沒有急速,
安安靜靜地在車上,由護理人員小心翼翼的護著最後一口氣中,
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回家...
堅強與勇敢不是一種生命力道的必然,你我皆非生來具備面對挫折的勇氣,
需要透過長期不斷自我訓練始能習得如何紓解生活中的困頓挫敗逆境;
壓力需要適時排解,越是嘴巴上常常掛著我沒有壓力的人,
卻是最有可能輕易即被一根稻草壓垮,甚至輕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來自各方的壓力,我能理解壓力大到無法承受,
甚或興起輕生意念的可能性,或者真的實行了這樣的意念,我都接受。
畢竟不是當事人,承受痛苦的能力人人有異,不忍苛求...
有些痛,真的會痛到讓人無法求救,困住,走不過...
但是,但是,請千萬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做為威脅他人達成目的的工具,
切莫不要因為自己的私念,耽誤其他渴求生命延續的人!
新建的門診大樓隨處都有精細的裝飾藝術。
直到這天才發現這美麗的花卉藝術往裡走是批價大廳的化妝室。
可愛和藹的陳醫師邊移動著超音波器邊解說老太太的心臟狀況,
我想我是真有那麼幾分護理天分,看著電腦畫面裡的心臟一開一闔,
直覺地問醫師:那就是二尖瓣嗎?
果然就是!
老太太前年膽管結石開刀,術後休養一週總是嗜睡,眾人不以為意,
原打算陪著回診後回公司上班,老太太雖對答如流卻將藥片含在口中沒有吞嚥,
當下馬上測量血壓,舒張壓和收縮壓都不超過60,幸好陳醫師總是晚走,
打電話到診間詢問陳醫師,醫師接過電話馬上要我們送醫急診。
一到醫院沒多久,先簽了張病危通知書:術後感染併發敗血症及急性腎衰竭。
按耐心頭忐忑,顧不得醫院規矩,急奔診間請求陳醫師門診結束到急診室會診。
當時是心臟科主任醫師的陳醫師在醫院自然有其份量,有他出面安心些,
門診結束已近晚間七點,老太太轉入加護病房隔離室,醫師依約出現。
急診室裡的醫師雖然年輕,絲毫未敢怠慢,已先注射生理食鹽水減緩腎臟負擔,
一星期便從加護病房轉回普通病房,腎臟指數由4.0降至2.0。
陳醫師的仁心仁術,也算得是老太太的救命恩人。
星期一的醫院總是擁擠,醫師周休二日,病人也跟著休了假;
下午五點多了,排隊等著批價或者續掛夜診的人潮漸次聚攏過來...
這一天的門診檢查報告一切正常,滿頭白髮的陳醫師笑著說:
目前看起來,狀況都還不錯,我們就繼續加油,記得要按時乖乖吃藥,
我們三個月以後再見囉!
村上春樹:
「生活有了微小而確切的幸福,人生才不會像乾巴巴的沙漠一般枯燥無趣。」
雖然常被老太太這個老小孩氣得牙癢癢,想要一把抓起來放在膝蓋打屁股,
不可否認,老太太的身體健康,仍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小確幸。
午後的四月,生活中一次微小而確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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