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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舅的結婚照。




外公在我五歲過世,這一年,我應該不到五歲。




 




 




「小家庭制度,大家庭人口」是我作文課中描述的我的家庭狀況。


而我的父母也都分別來自一樣的大家族人口中的小家庭。


也都一樣的令我驕傲的自食其力的白手起家的傳統家族。


每年三月最後一個星期六是大舅舅跟三舅舅回來掃墓的日子。




爸爸在的時候,兩兄弟一定到家裡來找爸爸聊天吃飯,




兩個人都比爸爸小,卻都叫喚爸爸的單名。




怪的是,平日極講究長幼秩序和稱謂禮節的老爸卻從來不以為意。


彼此之間,是將兩人當自家兄弟看待的親與敬。


 




自有記憶以來,印象中的外公是很嚴厲的人,老看見他罵人。




跟著按摩為業的,看不見的大姨媽和姨丈一同互相生活照應。




每次到大姨媽家裡,原本開開心心上下跳著沙發椅的我跟弟弟,




看見外公出現,瞬間變成望見貓咪的兩隻小老鼠,吭都不敢吭聲乖乖坐。




對外公印象最最深刻的,反而是在他老人家的喪禮上。


那天下午,應是假日,我家小孩都在家,姊姊們正在做家事,


大表哥跑來告訴大家:外公死了!


說實話,我沒有太大的反應與傷心。一因太小,一因不親。


姊姊們各哭各的傷心。三姊哭不出,用口水假裝淚水,


竟讓我深刻記憶了這樣一個哀傷中帶著笑鬧的一個下午。


 




依稀記得是在夏天舉行的喪禮。




搭著帳篷,而在帳篷的四周,依照當時的禮節吊掛著十八層地獄圖片,




上刀山,下油鍋,割舌煉獄一幅又一幅血流成河的圖片,




原已被香燻得頭昏腦脹的我,一股腦的就地吐將起來。




印象太腥羶,令得我從小對這樣以恫嚇勸人向善的宗教方式極為排斥。


宗教原應勸人向善,恫嚇只得一時,若是無法頓悟,何能普提修練正果?




 




我的兩個舅舅在外公不苟言笑的嚴厲管教下,有著極為不同的兩種性格。




大舅舅是不拘小節,時時保持爽朗笑聲的大男人。




曾經,媽媽試圖以宗教理由勸服兩位舅舅吃素。




大舅舅一邊嚼著檳榔,一邊對我做鬼臉,一邊朗聲笑著坐上摩托車:




「吃素的都上天堂去了,那天堂不是就太擁擠了?




 地藏菩薩說,我佛慈悲,屠夫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




 沒關係,我犧牲一點,天堂讓給你們去,地獄我去好了。」




說著,發動摩托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笑聲伴隨著遠去的身影飄揚在風中。




 




三舅舅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不管什麼時候總保一臉笑容,永遠的38歲。




問過三舅舅為什麼是38歲而不是25歲。




三舅偏著頭,笑著回答我:




「不到38歲說38,人家會稱讚你駐顏有術;




 過了38歲說25歲就騙太大,我們要謙虛一點。」




說完還調皮地眨眨眼。




對我來說,這兩位舅舅代表著一種傳奇,一種勇敢騎士的不老傳奇。




每年清明節,一個從台中,一個從新莊,各自騎著摩托車南下掃墓,




這樣的習慣一直維持到兩人被表兄弟姊妹們制止才作罷。




最記得的是三舅舅騎著摩托車遠赴蘇俄追求三舅媽。




還沒上學,總看見三舅舅眉飛色舞的來找爸爸媽媽講他的戀愛史。




有時,三舅媽也來,微笑著坐在一旁聽舅舅說話,滿臉洋溢幸福光彩。




一旁的我,靜靜聽著,心裡卻納悶著:




蘇俄不是外國?怎麼舅媽這樣厲害也會說中文?




滿腹疑團都在媽媽的一句「小孩子有耳無嘴」中累積成雪球。




心中對於這位外國舅媽的崇拜有如江水滔滔,綿延不絕。




這個美麗的誤解一直到一次家族聚會,五姨媽說曾經去蘇澳找朋友玩,




原想造訪舅媽娘家人,因為沒有事先聯繫作罷而受到澄清。




我跟舅媽說了我一直以為她是蘇俄人。大家哄堂大笑!




舅媽深邃的雙眼,高挺的鼻樑,完全沒有引起我的懷疑。




而後來才知道蘇俄跟蘇澳的閩南語發音極為相近。




 




三舅媽說話輕聲細語,走路腳步輕快,是個勤於家務的傳統婦女。                      




這些年,三舅舅被診出帕金森氏症接受治療中,極少時候會出現顫抖。




不放心長途開車勞累,這兩年,我主動邀請舅舅跟舅媽到家裡過夜。




兩位長輩卻總是客氣,非訂不到旅館才應允到家中住宿。




舅媽細心照護著三舅舅,適時輕聲提醒舅舅什麼東西熱量高要少吃些,




什麼時間該吃藥,又是什麼時間該洗澡準備休息就寢。




兩夫妻默契十足,說話言談親切有禮。




行止間,很清楚叫周遭身旁的人明瞭:何謂少年夫妻老來伴。







照片中,位於最後一排中央的年輕帥哥就是我的三舅舅。


可惜的是,家裡竟沒有三舅舅跟舅媽的結婚照片。


這照片中,怎麼也沒有父親的身影?莫非掌鏡中?


約莫大家都還在調整位置中,大舅舅笑的開心燦爛,舅媽靦腆,


而外公面容似乎未如記憶中的兇惡。


可見兒時印象與真實世界多所脫鉤?


我可愛的外婆吃著檳榔,直到過世前的七十九歲高壽。


似乎是他們上一代女子的習慣?


我不明白,一如影像裡滿臉狐疑的小女孩的我。


 




星期六,三月的最後一個週末。




我滿心歡喜的期待著三舅舅跟舅媽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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