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天氣炎熱的夏日午後,哥哥開車,帶著大姨媽,媽媽跟我,
一行人憑著大姨媽的記憶在新營鄉下搜尋,
尋找一處在奇趣地名:小腳腿的私人宮廟。
生平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的陰間探親經驗:牽亡。
逝者已矣,陰陽兩界,人各一方分離,
奈何橋的兩岸,無從知道究竟誰牽掛著誰多?
大姨丈走的時候,好像我還在念書,跟姨媽兩人從事盲人按摩,
極不容易拉拔大了兩個表哥,依稀記得姨丈似乎跌跤後昏迷,
緊急送醫後沒多久就走了,也算得安詳。
大姨媽思念姨丈,經人指點,來到小腿腳一處宮廟,
希冀藉著俗稱「尪姨」的靈媒與姨丈會上一面。
宮廟藏身在一處鄉間的傳統平房中。
找到的時候,許或因為對於這樣奇異的會面方式有所想像,
當到達宮廟,跟著大人們上香稟明來意的等候過程中,
聽聞邊房房間中,間歇傳來尪姨與友人打四色牌的聲音。
雖然事隔多年,記憶中的那氛圍,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午後三點,傳說正是陰氣漸盛之時,尪姨終於放下四色牌開始準備工作。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他們說爸爸出現了。
附在尪姨身上的像似父親卻又不盡然確認的...靈體,用一種近似歌仔戲,
又更似乎是閩南語文言文的腔調對話。
那是一種很詭譎的衝突。
有些事情看起來的確是我的爸爸,但老爸不可能用那樣的腔調與氣說話。
例如:老爸疼女兒甚過兒子。
例如:臨終前,媽媽留住爸爸最後一口氣回家,過程中,皮鞋留在醫院。
這件事情尪姨絕對不會知道。
但是,靈體上來就說了自己一向注重儀容,少了皮鞋,走路腳都受傷了。
老爸生前出門絕不會穿拖鞋,即便衣物總是那幾套,一定穿上襯衫,西裝褲和皮鞋。
其他像是能夠確認現場幾位親人的關係等等細節,非箇中人無法知悉。
行前,認知中的牽亡是以亡魂的聲音體現,
極不容易才有機會碰面的陰陽兩方應該是要十分情緒激動,
可那當下,尪姨不尋常的說話腔調讓我忘了思親的悲傷。
腦子裡不斷忙著與記憶中的爸爸交叉比對而幾乎忘了尪姨說了些什麼。
那兩年,我跟著媽媽去過一兩處類似這樣的地方。
爸爸生前身體硬朗,憲兵退役的他,持續保持軍中養成的作息習慣,
每天最遲七點一定自動起床,因此,我家幾乎不買鬧鐘。
老爸幾年難得感冒一次。人說,不生病的人通常會因為大病不起。
或許正因老爸跟姨丈都走得突然,來不及話說從前的道別讓媽媽跟姨媽懸念記掛著。
儘管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當時的氣氛硬生生讓我將問號吞下。
一行人還是遵從尪姨的指示,擇日前往台南一處大廟焚香祭拜。
大白天的,廟裡面香火鼎盛,專司陰間各種大小雜事。
我們在那看見了整套的民間傳說中的鬼新娘迎娶儀式。
原來,從小被叮囑不能亂撿地上物的傳說是真的。
現場的事主就是撿了地上的紅包才到這廟來處理後續動作。
大小訂,夫妻對拜等過程,一樣不能少。
事隔多年,細節早已忘了,卻記住了那樣的事件帶來的震撼。
也因為來到這廟,看見廟中陣仗,對於尪姨行事真偽稍有寬心。
據說,前來問事者多半因為亡者入夢不發一語。
媽媽走後,突然憶起這件往事。
這一年,每天就在大哭或者小哭之間掛念著媽媽。
對於陰陽兩隔這事,不能明白可以做些什麼讓媽媽離世後過得更好。
等我回神,能認真面對媽媽已經離開我這件事已是兩三天以後的事情。
心情一直無法平靜的我在殯儀館誦念地藏菩薩本願經。
內文提到頭七內誦念佛號萬聲迴向往生者,可以有機會獲菩薩指點知悉往生者去向。
像在汪洋中撈到浮木,隨經文指示在七日內誦念萬聲佛號迴向給媽媽。
滿七前,媽媽入夢來。
我被通知前往一個類似醫院又像照護中心的地方將媽媽帶回家。
對方要我在文件上簽名就能帶回媽媽。文件上的出院理由:擅自決定出院。
記得夢中當下笑了:這確實像是媽媽會做的事情。
簽完名,才轉身,看見媽媽正從外面騎著摩托車拎著大包小包進來庭院停車,
看見我,一臉笑容。但媽媽生平沒有學會過騎車,不論是腳踏車或是摩托車。
走過去接過媽媽手中物件,笑著說:我來帶你回家。
才說完,我跟媽媽已經在家裡,一如往常的將媽媽扶到床上安頓好,我也醒來。
滿七後,百日前,媽媽帶著爸爸一起入夢,開開心心的回家來。
前一個夢境,就像傳聞中的心意通,沒有明確張口,我卻能知道媽媽說些什麼。
這一次入夢,媽媽是真的能夠開口說話了。
問媽媽:你知道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嗎?
媽媽笑著說:我知道啊,可是醫生不讓我說話。
某人說,媽媽笑著入夢來,代表媽媽一切安好,我可以安心放下了。
三毛曾經企圖透過觀落陰儀式知道荷西的下落。
我膽小,也無法面對儀式過後的種種可能。
我知道要放下對失去至親的思念不容易。
透過宗教儀式或許可以求得心境安寧,因人而異。
假使你問我,會去牽亡詢問媽媽現況嗎?
不!不想再打擾媽媽,就此讓媽媽安歇天國。
思念,不捨一定難免,畢竟前半生都與媽媽日日相依。
打擾,不必了。就讓媽媽和我各在兩界從容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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